去年7月,一個當年的孕婦,
帶著小學剛畢業的女兒來找我。
13年前,
她在我一個前輩開業的診所看診,
前輩在週日打我電話,
拜託我收這個孕婦。
剛接到電話,
我也不知道她病情這麼嚴重。
我才剛當上主治醫師,
卻碰上了 相當棘手的病人…
第一次來門診,她沒上粧,
嘴唇卻像畫了紫色口紅,
和我談話,我第一眼就看到她的杵狀指。
這些狀況讓當年的我不寒而慄。
她來我這裡,坐在診間外頭,
偶爾會咳,一咳就咳出鮮血。
後來我都請她到診就直接進來,
除了她身體孱弱無法久等,
我也怕她嚇到其她孕婦。
(繼續往下閱讀…)
我讓她住院,
照會同學王宗道做了心臟超音波,
馬上知道了答案,原來是”重度肺動脈高壓”,
WHO CHD懷孕風險的第四級。
我同學很好心,在報告上幫我附註
“依文獻及教科書報告,
懷孕合併重度肺動脈高壓
(壓力差>100mmHg),
死亡率為50-100%”。
提醒我要用所有的注意力
關注這極可能因生產而死亡的孕婦。
當年,我當主治醫師沒幾年,
對這非常棘手的狀況沒把握,
問了科內前輩,大家都搖頭。
幾年後來因為要到國外報告,
查了以前院內的病例,
才發現以前類似的幾個病例都死掉了。
我打了好多電話,
問醫院各科的專家,
看是否能提供我一點意見。
問了同學胸腔科施金元,
他很好心指引我,
說台大都是郭炳宏學長在處裡類似的內科病人。
我又聯絡了郭學長,
郭學長又幫我找了胸腔外科,
因為極有可能生完會要心肺移植。
胸外又建議我找心外和ECMO小組。
請教心臟外科的 陳益祥教授,
得知病人患有心臟病…
那是我第一次因為病人的事請教陳益祥教授,
他實在是非常熱心。
曾聽說他幫病人開完刀,
如果病人狀況不穩,
他就跟加護病房借棉被,
在地上鋪一個床睡在那裡。
我照會他這個病人,他二話不說馬上來,
還把病人帶去超音波室,
判斷是小時候先天心臟病,
因未矯治完全,
長久衍生造成的” Eisenmenger complex”。
因為是先心病,
陳教授再建議我找小兒心臟科會診。
“Eisenmenger complex”,聽了就發毛的病,
何況是發生在孕婦。
我們面臨的是 艱難的手術
與「醫療糾紛」的龐大壓力
因為太過複雜,
我們把所有的相關的醫師請來,
包括新生兒科,麻醉科一共7-8個科,
關門開了一個沙盤推演的會議,
很感動那時我只是一個年輕醫師,
醫院這麼多師長伸出援手。
孕婦的死亡率極高,
當年醫病關係不像現在,
即使盡心盡力,
一旦病人有所不測,
可能要判一輩子
薪水也賠不完的天價,甚至被關。
我開刀前也很擔憂,
把她們全家人找來,
仔細解釋過病情,
請她們簽下這知情同意書,
(病人自己叫生死狀),
大意就是我們怎麼做,
也不敢保證病人能活,
如果妳們有疑慮,可以另找高明。
病人先生沒有猶豫,馬上就簽了。
手術當天,
病人情況一度不穩定…
記得那天開刀,
前前後後不知動用了醫院多少的精英,
心外紀乃新醫師,
十分鐘左右就把ECMO的導管插上縫完,
技巧熟練快速有若神手。
病人全麻開完,
我當時還高興說好像沒像文獻說的那麼恐怖。
專長高危妊娠麻醉的陳李魁醫師,
催促我趕緊送她去加護病房。
到了加護病房,
果然狀況一直變壞,
血壓一直變低,血氧一直掉,
生命徵象很不穩定。
我還記得,
來了一個沒碰過面的家屬,
非常嚴厲的指責我們團隊。
我知道他是關心病人,
但指責我們不會讓她好轉。
所幸,病人最後活了過來。
多年後,
病人帶著她的孩子來探望我
小孩當時出生是31週,
卻只有900多公克(大約25週),
也在小兒科照顧下,逐漸長大。
陳益祥教授後來幫孕婦做了一次心臟手術,
病人也慢慢康復,最終可以回到學校教書。
其實這件事我早忘的差不多了。
去年,病人帶著剛剛小學畢業的女兒,
來找我,致上鮮花,
說要找當年的救命恩人。
我不敢相信,
剛出生比巴掌大一些的羸弱早產兒,
現在已經和媽媽快一樣高。
還有當年陳益祥教授推斷,
病人可能不出10年,
必須接受心肺移植,不然無法存活。
現在10年老早過去,
陳教授的預言不準,
可能經過陳教授的手術,
康復很好,加上對女兒的愛,
讓她活得更健康了。
身為醫生的價值,
就是看見病人們健康地生活
當年的生死狀,我還留著,
我帶她們倆到我辦公室,
找到當年這份文件,
給女兒知道,當年媽媽生她,
是冒著生命的危險。
這個媽媽真的很偉大,
當年她懷孕時,
因為一直咳血、很衰弱,
需要休息請假不工作,
周圍的人還有人以為她裝病。